最早开启新派武侠的是梁羽生,作风保守,没有金庸江湖创业的经历,也缺乏古龙酒色财气的段子,而是在接续新旧之间化身为桥,予前人以升华,给后人以可能。他与金庸渊源很深。

1949年初,国府南下广州,岭南大学只得放假,6月,高材生陈文统带着校长介绍信,来香港《大公报》求职,当场翻译了面试人给的三条稿件,第二天就被录取了。

进了报社,才知道那人叫查良镛,一攀谈,都生于1924年3月,陈是22日,比查小10天,得儿,捡了个小哥。他俩家世相仿,又喜爱文史,都热衷下棋、武侠和抽烟,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惭流水遇知音。

查回忆道:“那时文统兄每天下午去买二两孖蒸、四两烧肉,以助谈兴,饮酒吃肉,兴高采烈。”一次下棋,痴迷中的陈扔掉烟头而不自知,把查家地毯烧了个大洞。像极了曲洋和刘正风,亦或上官天野和张丹枫。

1995年, 大陆武侠研究会在大会堂举行首届评选,金庸和梁羽生共享金剑奖,听闻梁久卧病榻,金写信道:“你我双剑合璧,原当天下无敌,惜乎无法合璧。”会上,有人献诗:

“金田有奇士,侠影说羽生。别有千秋业,文星料更明。”

梁羽生是个老实人,在一次武侠研讨会上说,自己顶多算是个开风气的人,而金庸相当于大仲马。入会者倒也中肯:“梁羽生是开创者;金庸是集大成者。”

2006年底,梁羽生突然中风,曾给金庸打电话,希望再见一面,没想到,2009年1月22日,在悉尼逝世,享年85岁。金庸特意送来一副挽联,落款是自愧不如者,写道:

同行同事同年大先辈,

亦狂亦侠亦文好朋友。

梁羽生本名陈文统,陈氏本姓江,祖籍安徽青阳,先祖江鼎山派任浔州府同知,吴三桂举兵时,江家蒙难,梁氏带6岁孤儿江子猷,潜居梧州藤县,招了夫婿陈世居。孤儿娶妻生有8子,命七子尚杰承嗣了继父的香火。

陈家遭遇金田起义,只剩下两名少年,陈仕康定居广西蒙山县屯治村,治家有方而买田置业,三子陈品瑞颇有文名,常为乡邻免费治病,续弦了刘淑盛,生下老儿子陈文统。

他与岳父刘乃琳都在陆荣廷帐下,和李宗仁同僚。北伐攻打武汉,翁婿或病或伤,回乡调养。刘最喜欢小文统,寓教于乐,一次客人出上联:老婆吹火筒?文统应声而对:童子放风筝,他说:

“外祖父是蒙山名士,下棋作对、吟诗作赋都得益于他的启蒙。记得那一年我才五岁。”

1930年,陈文统上了国民小学,读些《薛仁贵征东》、《荒江女侠》、《施公案》等,最喜欢悲情英雄白玉堂。他跳级考进县立初中,赶上抗战,把衣物食物,接济不少逃难同学,还在风雨桥,打败了野棋摊,威名小震。1944年秋,桂林陷落,陈文统长诗《哀榕城》:

“徘徊遥望旧名城,大火连天映月明。

处处繁华成瓦砾,独留天际数峰青。”

期间,陈文统师从借宿的简又文、饶宗颐等,学问大涨,带他们几度逃亡,简先生说: “想起陈家的大恩大德,真令我没齿难忘。”可惜,打击日寇的陈父,建国后,受奸人陷害,遇难而死,与金家同出一辙。

日本投降后,陈文统考入了岭南大学,任校报总编辑,夺得了象棋比赛冠军。还遇上了一位武侠发烧友金应熙,使他也爱上了还珠楼主和宫白羽,上课看、下课看、厕所看、床上看,两人吵得像没长大的孩子。

去了《大公报》,陈文统应对多个专栏,深受好评。那会儿,太极吴公仪与白鹤陈克夫立下生死状,吸引大量眼球。1954年1月17日,在澳门现场,以老陈鼻子出血而告终。

金尧如觉得是个噱头,请《新晚报》总编辑罗孚策划,恢复民国武侠连载传统,也该陈文统露头,他写的报道《太极拳一页秘史》,最受欢迎,写小说这事,也就责无旁贷。他说没写过啊,另外这玩意儿太俗了,罗孚却说:

“是否登大雅之堂,不在别人,在你自己。”

怎么写呢?照猫画虎,只能糊弄一时,必须写出新意。他想到简又文教授的太平天国史,决定以义和团为创作蓝本,报父仇为主线,当夜,他平复心绪,用自己一首老诗为开篇词:

“弱水飘萍,莲台叶聚,卅年心事凭谁诉。”

他对历史熟啊,倒不觉得比写社论难多少,熬夜写完第一回,落款时犯难了:叫啥呢?反复推敲后,落款为:梁羽生。为这三字,有好几种解释,还是杜甫那句最有情怀:

万古云霄一羽毛。

8月1日,《龙虎斗京华》刊毕,读者们不干,接着是《草莽龙蛇传》,第三本又怎么写呢?他想到了伏尼契的《牛虻》,开始连载《七剑下天山》,把凌未风写成了中国的牛虻。

32岁了,梁羽生还耍着单呢,领导夫人把侄女林萃如介绍给他,见面那天,梁有鼻窦炎,不停地吸着鼻涕,女孩没觉得尴尬,递给一张手帕,说道:“我看过你的小说,特别喜欢!”

期间,他做了手术,鼻子里流血流脓,林萃如亲手给他清洗,毫无嫌弃。一天,梁羽生单膝跪地,深情道白:“虽然我很穷,但我会努力地写稿赚钱,嫁给我吧!”

他也选了五一结婚,比金庸晚一年,在报社大厅办的婚礼,十分热闹,婚后,林夫人放弃了香港工商署公务员,相夫教子。梁羽生感于妻子的牺牲,在随后的《萍踪侠影录》里,为其写了个角色,表达是:

“纯洁善良,温柔坚韧,云蕾最适合做老婆。”

夫妻生养了3个男孩,最操心的却是老公,除了写作一个优点,剩下的全是陋习:爱甜食、不爱卫生、只爱吃肉,好几次,他看到梁羽生在小区转腰子,就在阳台大喊:

“先生,你的家在这里呢!”

老梁也开心地回喊:“哈哈,你的流浪狗回来啦!”梁羽生的主角以女性居多,有思想,敢爱敢恨,义薄云天,并不输于男人,比如,吕四娘的家国情仇,李沁梅的心无尘垢,练霓裳的野情真意,还有飞红巾、历胜男、谷之华、柳清瑶、云素素、武玄霜,光这名字,对后人影响就不小。

1983年8月2日,《武当一剑》在《大公报》上,登完最后一期,梁羽生宣布闭门封刀,没叫金盆洗手,正所谓:“一卷书来,十年萍散,人间事本匆匆。”30年来,他创作武侠小说35部1000万字,说道:

“我只求我的武侠小说是杯白开水,能给读者解渴,就于愿足矣。”

4年后,梁家移民悉尼,他每天写些散文、诗词,去达令港中国茶楼闲坐,还皈依了基督教,自撰了一副对联:“侠骨文心笑看云霄飘一羽,孤怀统揽曾经沧海慨平生。”华罗庚是他的铁粉,读完《云海玉弓缘》提出:

“武侠小说是成年人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