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是在一个小山村,村里的房子都是木头做的,几个睡房都铺了木地板,床都是粗实的木头架子床,挂的是粗苎麻布蚊帐,床上垫的是稻草铺的是草席,枕头也是草席裹着的稻草,所以,睡觉是一件很温馨很享受的事情。

我是一个在外婆家长大的孩子。很小的时候,我做过一个怪异的梦,梦境非常清晰,内容有点恐怖,一直记忆深刻。更不可思意的是,等到长大了,不再觉得怎么害怕了的时候,跟家里人描述的时候,我的亲姐姐,她说:“也是睡在那个房间的那个床上,我也做了这个跟你一模一样的梦”。

梦中应该是深秋的夜晚(梦中感觉有点凉),外面已经乌漆嘛黑的,有着大土灶的厨房里昏黄的灯已经亮了,大水缸旁边的地是湿漉漉的。外婆干活还没有回家,穿着已经有点臃肿的小女娃一个人趴在厨房地方玩。厨房是黄泥堆砌起来的土房,厨房与住房之间有棕色树皮铺成的顶篷,过道里摆有八仙桌和条凳,算是家里吃饭的地方。(梦中的这一切,与现实中的情境一模一样。)

这个时候,黑麻麻的外面,有两个大概70—80岁的老太太“打着灯笼”、从村里的祠堂方向、踩着青石板小路,来到了外婆家厨房与住房之间的过道这里。其中一个老太太把灯笼的火给“扑灭”,对,就是“扑灭”而不是“吹灭”,灭了火的灯笼,成了一个秃了的扫帚,她把秃扫帚放在一个条凳上。

这两个老太太,都是精瘦精瘦,灰白头发梳成个小髻一丝不乱,戴着黑色的宽抹额;身穿宽大的蓝色棉布斜襟大褂,下穿宽松同色的裤子,像山东老太一般扎了裤脚;脚穿白布袜子,黑色棉布靯,小脚是裹了的,所以布靯是那种尖尖的。

小女娃能清晰地看到这些,然后心里觉得有些害怕,就想着去找家里的大人。离开厨房,经过过道,进了住房,谁知道梦境中的人已经在了村里的祠堂里。村里的祠堂,对于孩子来说,是一个让人心生畏惧的所在。祠堂说是明朝就建起来了的,木架结构,有三进大厅(若干年后,再回外婆家的小山村,再满怀畏惧去参观祠堂,发现祠堂已经被青砖瓦房所代替了,高大亮堂,不再是阴森森)。平时这个祠堂,最上一进的大厅,供着的是这个村里的各代祖宗牌位和不断的香火;中间大厅有天井;下进大厅两边是厢房,偶尔好像会放哪家人家的寿材(棺材)。这祠堂好像用得最多的是办丧事,所以自然就让人觉得恐怖。

梦境中的祠堂,黑得深幽深幽。小女娃心里害怕,摸黑着找到祠堂的大门。这大门是两扇又厚又重的木门,一个大门栓横杠。小女娃摸不到那门栓,心里急,突然感觉有人把她给垫起来,心里正暗喜,低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是一个着黄皮的、蓬着红头发的、裂着血盆大嘴的、瞪着灯笼样大眼睛的、眼睛里冒着鬼火的厉鬼,把她给架起来,去够那门栓。

梦中被惊吓到了的女娃,好像梦中的场景突然一下又让她回到了外婆家住房的大厅(类似于客厅,每户人家打开家里的正大门,就是进到这客厅里了),她好像一下就把大厅大门的门栓给拉开了,门打开了,外面雾蒙蒙的,天就要亮了,然后,好像两个舅舅回家了。

做这梦的时候,年纪还太小,还不能用词汇描绘给大人听,只是,这梦一直清晰地存在脑海中。等自己读书了,也知道书中是怎么描绘什么古代的老太太呀什么聊斋故事呀什么鬼是长啥样的呀,觉得非常惊讶:小时候梦中那个小女娃看到的老太太、那灯笼扫帚、祠堂的那厉鬼,怎么跟书中描绘的一模一样?更令人惊讶的是:我的姐姐,也是小时候,睡在同一个房间的同一个床上,跟我做了同样的一个梦!还有,梦中的场景,跟外婆家现实中的布局,一模一样!真不知道是庄周化成了蝶还是蝶入了庄周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