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年初,我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

那时我和当时的男朋友租住在一个一室一厅的房子里,房子很好,就是户型有点奇怪,并且朝向是北,一天都是晒不到阳光。为什么先介绍房子,是因为我觉得后来的梦以及所发生的事都和那个房子有某种关联。那时的男朋友,现在已经是前男友了,他的当时在地铁上班,是那种四班倒。一天白班,一天晚班,然后休一天半。也就是说每四天就有一天晚上不在家。每次他去上晚班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特别的害怕,明明灯火通明,但我就是害怕。每次我都是在外面拖到不能拖了才回家,一进了家门就先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卫生间的门也必须反锁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然后把水杯毛巾充电器手机电脑都拿进卧室,再把卧室的门牢牢反锁,一直到第二天起床之前我是不会再出卧室的。可即使那样,我还是害怕,是害怕到毛孔都要张开,汗毛都要竖立起来的害怕,可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害怕。

直到有一天晚上,男朋友又是夜班,像往常一样我早早把自己反锁在了卧室。那天晚上我梦见有一个又高又瘦穿着黑衣的男人在门口敲门。敲的很急,非要进来,我不让,然后他使劲撞,门已经撞开了一条缝,我赶紧跑进了卧室把卧室门反锁,在梦里很恐惧很害怕,想喊喊不出来。第二天醒来仍然心有余悸,但也没往心里去,认为不过就是一个噩梦而已。

接下来的三天男朋友都在,我也过了三个安宁的夜晚。第四天又轮到他上夜班,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那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不同的是这次他已经进来了,是在卧室的门口,他使劲往进挤,我硬隔着门抵抗着,恐惧已经冲到了头顶,害怕的要死。我记不清我们有没有对话,只是害怕,非常非常的害怕。

之后又是三个安宁的夜晚,然后又是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第三次做了同样的梦。不过这一次梦里那个恐怖的人已经进来了,到了卧室。梦里的我躺在床上,却动不了。我梦见他俯下身吻了我,唇齿冰凉。我极度惊恐,却怎么也动不了。梦醒之后,天已经蒙蒙亮,我却一身的冷汗。起床的时候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我感觉左腿有些许不一样的感觉,但是又不明显,我就没有在意。

早上10点多,男朋友下班回来了。初春的西安还是很冷,记忆中的那一天外面刮着风又下着雨。吃完饭他趴在茶几学习在为一个业务考核做准备,我在沙发上盖着毯子抱着电脑在追剧。印象里很温馨很舒服的一天。时隔6年,那一天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那时候我们感情很好,过年时刚刚见过父母,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很快就会结婚,那时我满心憧憬着嫁给他这件事。当然,老天总是这么的出其不意,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婚礼哪个先来。于是,我的意外就从那一天开始。他忙完他的,我也刷完剧,就在我从沙发上起来的那一刻,我感觉左腿里面像忽然通了电一样从屁股一直辐射到了脚底。也不疼,但是感觉很奇怪。

之后的日子里我的左腿开始放射性的疼,巨疼,常常疼的整夜睡不着觉,除了疼之外,我的左腿开始不由自主的震颤,脚趾头不受控制的抽动,那样的状态持续了大概一周之后,我就发现左脚的脚趾头不能动了。当时我还自嘲,我可能是突然拥有了什么特异功能。这期间我跑遍了西安大大小小的医院,从开始怀疑是腰椎间盘突出到最后确诊腰骶神经根炎。虽然后来发展到左腿严重无力,走路都要扶墙,我都并没太在意,我认为所有的病到一定的时间自然都会好的,何况这又不是车祸骨折也没有其它的创伤。直到西医中医治疗了四十多天依然收效甚微的时候,我开始上网查。我才知道这个病对我以后的生活会产生多么大的影响。就这么说吧,它不是绝症,但是致残率极高,有非常严重的后遗症。事实也确实如此,我左腿的肌肉萎缩过,尽管后来左腿的力量恢复的还可以,但是也导致了腓神经麻痹,左脚的脚趾头至今也不能动。简单来说呢,就是个瘸子。佩戴适当的支具,走路生活都没啥影响,但仔细看还是和正常人走路的步态不太一样。奇怪的是从生病的那一天起,就再没做过那个梦。在生病前接连三个一个人的夜晚做同样的梦,从生病后却突然消失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在我生病期间,男朋友对我的关怀无微不至,帮我端茶倒水捏肩捶腿,甚至每天晚上给我泡脚,剪脚趾甲都是他来。去医院挂号取药,住院时陪床也都是他。同病房的人都跟我说你老公怎么怎么了,我说我们还没结婚,他们都非常的惊讶,没结婚就对我这么好。那段时间他对我的照顾感动了我们家所有的人。当然我也很感动,可我一边感动却一边难过着。我怕我今后配不上他,我怕我们最终走不到一起。比起生病,我更怕不能和他在一起。那段时间我偷偷哭过很多次,去过很多家医院,一次次希望,然后又一次次绝望。我的生活一边充满了温情,一边又充满绝望。记得有一次我问医生,我的腿是不是永远也好不了了,医生说是的,然后我的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那天在医院里,我抱着我妈大声的哭,我妈也哭。我当时觉得我的生活从此万劫不复了,我希望我不曾认识他,那么我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自暴自弃。而他一直照顾着我鼓励着我,他是我那段灰暗的日子里唯一的光亮。

当然,我们的婚事也因为这次突如其来的病被搁置。我因为走路歪歪扭扭也不敢去他家,他安慰我说等我好了,好了之后有的是机会去,以后那就是咱家随便去。每次他父母追问我们计划什么时候结婚,他就说不着急过段时间再说。然后一等就是大半年也没见好。后来实在没办法就跟他父母说了,不出所料,他父母开始反对。当然,生活不是童话,我也能理解他父母的反对。毕竟谁都不想自己健康的儿子和一个残疾人过一生。最难过的时候,我跟他说,要不然就算了,我们分开你会找到更好的女孩一起生活。嘴上那样说,我的心却都碎的千疮百孔。我还记得他当时抱着我哭着说不,他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他不相信我就好不了,西安的医院不行我们去北京去上海看。那天晚上我们抱着哭了很久。

等腿稍微好一点了,我就上班了。休完病假上班的第一天是他送我到公司的。他像个第一天送孩子上幼儿园的家长,帮我擦好桌子,倒好水,摆好牛奶放上水果。他不在意周围同事的眼光帮我打点好一切才离开。我本来想着可能公司不会再要我,但是公司的领导和同事都对我非常的好,没有另眼相看,反倒委以重任,我的工作干得有声有色。那时候只要他不上班,就每天接送我上下班。从我们住的地方公交倒地铁到我们公司,然后我们两再一起骑着电动车回去,一路上我搂着他的腰,我们一起唱着跑调的歌一边笑着回家。下班后我们经常去大明宫散步,一起在太液池边看花花草草,看水波荡漾,也经常躺在夜幕下的草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聊着天。那时候我身边的朋友和公司里几乎每一同事都认识他,都知道我有一个对我很好的男朋友。我生命中最浪漫的日子和最痛苦的日子是在同一个时间段,我一边觉得我很不幸,年纪轻轻就得了这样奇怪的病。一边又觉得我好幸福,我何德何能遇见一个对我这样好的人。

他上晚班没法接我的日子,下班路上我就跟魔怔了一样一直想一直想。一会心疼的要死,觉得我要做好我们迟早都会被拆散的准备。一会又在心里默默想好了我要在婚礼上对他说的话,那些话我在心里编辑练习了大概一千遍。大脑每天就在这两个极端里挣扎,心揪的又累又疼。但每次下班看见他,心里很踏实,又觉得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分开了。

但生活不是童话,不是所有两情相悦都能成就美满姻缘。在他和父母抗争了差不多一年他父母仍然不同意的那个春节,他选择了不回家而是跟我回了我家过年。我后来觉得或许是这件事彻底激怒了他的父母,特别是他的妈妈。过完年后,他妈妈开始逼着他跟我分开,一把鼻涕一把泪,甚至用自杀相威胁。某个周末,他说他要回去一趟,跟他家里好好谈谈。我平静之下有种不是很好的预感。他回来的那个晚上,我一直忐忑不安。直到我们坐在客厅茶几的两端,我说你父母怎么说的,他哭了,说他没能说服他父母。我平静的说那就分开吧。我一直清楚的记得那个瞬间,我心里所有的信念都轰然间崩塌了。我坐在了阳台的窗楞上,从23楼往下看,看着这个城市的霓虹,我想坠落,永远的坠落,让所有的好的坏的都截止在那一刻。然后我又难过的想到了我的父母,人最艰难的不是选择坠落,而是继续活着。他把我从窗台上抱了下来,哭着说我们不分开了,我们永远都不分开了。

然而我们还是分开了。他妈妈派他弟弟来我们这帮他搬东西,说他如果不搬走,他妈就亲自来给我们难看。他给我爸发短信说:爸,让XX回家呆几天吧,我对不起你们。那天他送我回去的,出了高铁站我哥开着车来接,我坐上副驾,他带着哭腔,对我哥说,哥,好好照顾XX,对不起。我哥没有看他,嗯了一声,开着车走了。路上,我收到他的短信说我走之后他在高铁站哭了很久,他终于体会了我有多难过。回到家一个人躺在床上又哭了很久,我去看了过年时他在我家住过的房间,睡过的枕头,盖过的被子。去看了我们一起放风筝的地方,断了线的风筝还挂在树上迎风飘荡着,我爱的人却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回到西安的那天晚上他又是晚班,我回到空荡荡的房间,他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那天晚上我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梦里的那个男人依然又高又瘦,穿着黑衣,半坐在床头柜上,娓娓道来的对我说着什么话,很多内容记不清了,只记得他说以后他再也不不来找我了,让我好好生活。而我在梦里只能躺着,不能动也说不了话,就只能眼睁睁一边害怕一边听他说着。那也是我最后一次做这样的梦。醒来后想去倒一杯水喝,然后我晕倒在了卧室的地板上,直到他下了早班回来才发现。

后来呢,我们就分开了。他陪我找好了房子,搬完了家,收拾好了一切,甚至亲手帮我把衣服一件一件挂进新房间的衣柜里,临走时连地都拖的干干净净。新租的房子里,窗明几净,阳光从窗子洒进来,安静而美好,只是从此我的日子里再也没有他。分开时他说,对不起,他那样的家庭即使我嫁进去了以后也不会幸福。他还说,即使我们最终没有在一起,我们也算是半路夫妻,我的父母也是他的父母,让我替他说声对不起。

好像跑题了,我不知道这些经历是否和曾经做过的那些梦是否有某种关联,但我坚信有。我翻看了风水类的书,开始怀疑之前我们住的那个房子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阴宅。后来我搬到新的房子之后日日夜夜都是我一个人,但再也没有害怕过,也没有做过噩梦。

在度过了茶饭不思体重骤减的半年后,我和家人介绍的一个相亲对象结婚了。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好像现任老公更适合我适合婚姻。重点是他知道我的病也知道我过去的感情,但是他全不在乎,只想娶我和我结婚,婚后我们的日子也顺风顺水,一年比一年好。于是,这就是整个故事的Ending,一个很俗套但也不赖的结局。也许老天当时就是派了个温暖的人来陪我度过那些苦难而已,我只有这样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