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红楼,写尽红颜薄命的故事。

  贾府家族的四姐妹,从元春到惜春,也都逃不过“原应叹息”的伏笔。

  而其中被称为“二木头”的迎春,更被世人冠以“懦弱”的标签。似乎在与她狭路相逢的命运里,只因天性的懦弱,最终铸成自己被虐致死的悲惨结局。

  殊不知,即便卑微如一粒种子,也会在磐石隙缝里顽强求生,谁会主动放弃与生俱来的生命意志,而盲目求死?

  正如她不甘的呐喊:“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不好!”

  当我们看别人的故事,就像在岸上观看颠簸海面上的船只,又像在高高城堡上俯视脚下的厮杀,看到的都是别人的错误、流离和迷乱。

  可如果自己身在其中,才知道和命运抗争,有多么艰难。

  有人说,遇到迎春那样的处境,即便是强悍有谋的凤姐抑或探春,也未必能“羊脱虎口”。

  对于善良而苦命的迎春,她的懦弱背后,掩藏着人生三大真相。

  不敢争的人生, 过度畏惧丧失了底气

  身为贾府二小姐的迎春,在整部《红楼梦》里,并不是什么出彩的人物。

  每每在重要场合,在长辈和众人面前,她是被匆匆忽略的那一个;往往在重大活动中,特别是姐妹们吟诗作赋或嬉戏玩乐中,她是不善言谈、常常缺席的那一个。

  才情一般,才艺了无;谈吐无味,颜值普通。

  这样一个女子,就像屋后的小花,受不到焦点瞩目,也得不到关照爱护。

  若是如此默默盛开,也是一种自由自在的幸福。

  然而,偏偏这朵不起眼的小花,又长在一片阴暗、冰冷的土壤中。

  生父贾赦,从来看重钱财声色,对这个女儿视而不见。

  不仅如此,这位父亲还难以想象的暴虐,在家里耀武扬威。

  遇到不满意、不痛快,就诉诸暴力。唯一的儿子贾琏,动辄惨遭毒打,遍体鳞伤。

  而生母早逝,母亲邢夫人更是以刻薄、冷漠闻名,对迎春从来只有挖苦斥责,没有一丝温情。

  生长在这样的家庭里,迎春的内心只有害怕和恐惧。

  她恐惧暴力的父亲,害怕薄情的母亲。

  正如在一个氧气稀薄的密闭空间里,她战战兢兢,不求获得从容舒展,只恐无法生存。

  于是,她不敢随性行事,不敢自信表达,更不敢大声说话。

  诗社中,作为副社长的她,靠抓阄来定诗题、韵脚,似乎这样把自己的特权置之度外,才让外人看来最是公允。

  那一回,自己的乳母聚众豪赌被问罪。其儿媳来求迎春去说情,而就在一番唇舌中,丫鬟说出了迎春的首饰累金凤,被乳母偷去赌钱的事实。

  对方竟恼羞成怒,污蔑迎春拿了乳母的钱,甚至揭到了其母邢夫人的短处。

  如果只牵连到自己也就罢了,听到连母亲也被触及到了,迎春的心便觉得一紧。

  牵一发而动全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到邢夫人那冷漠的脸,迎春不寒而栗。

  于是,平儿为她公断时,她会说:“私自拿去的东西,送来我收下;不送来,我也不要了。”

  一个主子小姐,遭下人偷窃和污蔑,却毫无硬气,主动妥协。

  只因她不敢和人争,就像在黑暗中独自过独木桥,一旦用力发声,反而失去平衡。

  看到这里,你是否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同样是贾府小姐的探春,为什么却强悍而自信,赢得尊严和体面?

  试想,探春深受老太太、王夫人的器重和宠爱,又是姐妹们仰慕、欣赏的对象,无论才情、魄力都让人无可挑剔。

  她的底气和信心,当然是超乎寻常的强烈。

  就看抄检大观园时她对自己丫头的霸气袒护,被老妈子浅薄时那清脆、爽亮的一耳光,她敢当众表态:“明儿一早,先回过老太太、太太,再过去给大娘赔礼。该怎么着,我去领!”。

  即便举止出格,她也敢先斩后奏、事后请罪,因为她心有胜算,老太太们肯定站在她一边。

  而迎春又从哪里去找这份巨大而直接的勇气?

  举目后顾,一片茫茫。她没有底气和硬气,只有摆脱不了的畏惧。

  有人说,勇敢不是不害怕,而是怀揣着害怕依然向前。

  面对让人压抑而畏惧的家庭环境,幼小的迎春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不事声张、明哲保身,以为如此便是一份保全。

  可这份不争,却会让自己更为被动,身处困局而找不到出口。

  人生不是因为退让,就能避免伤害。

  有时候,越是身无可退,越要鼓起勇气、破釜沉舟,为苦涩的生命打开出口。

  永远不要忘记,除了别人,还有自己,才是最大的底气。

  不愿争的生活,一味清高成了借口

  杨绛曾说:“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

  《道德经》亦云:“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诚然,与生死存亡有一定距离的争斗,我们当然可以划定界限,选择清高,不受其扰。

  可是,当切身利益受到威胁时,奋起直争才是明智。

  于是,那一幅最经典的情景画面,就让所有人都记住了迎春的懦弱。

  当探春和平儿为迎春乳母一事要打抱不平,丫头们也替迎春据理力争时,迎春却似世外高人一般,自己拿着一本《太上感应篇》,看的入神。

  所有的人都感到无可奈何,又哭笑不得。

  伶俐的黛玉也点评道:“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

  看到这一幕的人,觉得迎春果然是“木头”,对自己的利益无动于衷,更对他人的帮助视若无睹,不通世故人情。

  可想到迎春的日常表现,她何尝不是一个看淡一切、不屑争斗的人呢?

  犹记元妃省亲时,迎春写了一首小诗:

  “园成景备特精奇,奉命羞题额旷怡;谁信世间有此境,游来宁不畅神思?”

  她的生活理想非常单纯,就是希望能在安静中,舒畅一下神思,别无所求;她奉行的是“我不犯人,人莫犯我”。

  对她来说,一只累金凤算得了什么?为了这点俗物,她要费口舌与自己的乳母对质,要一番解释说明,要一番繁琐应对,何苦给生活添堵,给自己找不乐?

  对她来说,能不受打扰,一心专注地平静生活,就是最大的喜悦和满足了。

  她真的不愿争,不想争,不屑去争。

  世间就有这样的人,不屑卷入世俗的繁琐,不愿被一地鸡毛的现实负累。

  然而,真正的生活从来都是相互的。

  你怎样对待生活,生活就怎样对待你。

  有时候,不经历现实的凄风苦雨,不体察世态人情的丑陋险恶,又怎能求得真正的自由和宁静?

  不愿争,恰是一种盲目的清高,让迎春一次次失去生活的历炼,活在自己狭隘的世界。

  人间不是世外桃源,没有不食烟火的高人,为尊严和体面而争,是一份庸俗,却更是一种清醒。

  不会争的命运,盲目忍受酿成悲剧

  鲁迅有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诨名“二木头”的迎春,人说“被针戳了都不会哎呦一声”。

  可这样的人,因其独有的淡泊、隐忍,也拥有自己的知音。

  贴身丫头司琪常年守候在迎春身边,最是捍卫迎春,对她照料有加。

  然而,那一天却因和表哥有染,要被赶出贾府。

  主仆一场,司琪心想迎春一定会替自己说情,可迎春却说了一句大实话:“我知道你干了什么大不是,我还十分说情留下,岂不连我也完了。”

  此时的司琪竟无言以对,而说出此话的迎春也早已泪流满面,自己怎会如此无情?

  她是真的感到难过,可是怎样争,才能让司琪留下,让自己不受牵连,她真不知道。

  她没有像探春协管宁国府那样经过历练,没有从小得到如王夫人般全心的教养,她不知道该怎么去争,她压根不会争。

  同样是人,正因爱和背景,让人有了不同的性格和表现。

  就像一个驰骋疆场的勇士,和一个从未经历战争的平民,谁能掌控厮杀的局势,甚至反败为胜呢?

  不敢争,是一种思维模式。

  不愿争,是一种情绪模式。

  不会争,是一种行为模式。

  迎春以为与世无争 ,起码能图个太平。

  可命运对这个无怨无求的人,却并不垂青。

  为了偿还赌债,狠心的父亲以婚姻的方式,把迎春抵给了衣冠禽兽的孙绍祖。

  也许,单纯的她以为,嫁给谁都无所谓,只要自己不招惹、不纷争,生活也会似流水流淌而过。

  可在这样的现实前提下,又遇到这样的薄情人,这样的想法只是一派天真。

  没有柔情蜜意的婚姻里,她感受的只是暴虐的凌辱和拳打脚踢。不到一年光景,就香消玉殒。

  在那至暗的日子里,迎春有没有想到自救,哪怕逃跑或是怎样?

  她只是忍气吞声、任其蹂躏,苦苦捱到生命的最后时分。

  除了忍耐退让,她不知道,也没有学会,和命运搏斗,向生命抗争。

  没有人生来就会为自己争取,也没有人偏爱蝇营算计。

  生存的智慧,只能靠走进现实,观察磨砺,而不是安于一隅,独善其身。

  可迎春在平日的生活里,却恰恰选择了处处回避,不参与、不理论的方式。

  当你孤芳自赏舍弃了生活,生活也会慢慢抛弃你。

  而一朝遇到狂风骤雨,便不知躲避和自保,只能束手就擒。

  当我们看尽红楼的故事,方知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有诸多原因。

  环境往往左右人们的状态,自我是命运的主宰。

  然而,只有突破自身的局限、认知的桎梏,方能看清形势,扭转败局。

  身处命运的大网,多少人往往不自知地成为那个懦弱的人、可怜的人,变得不敢争,不愿争,不会争。

  可懦弱不是一个人的错,它只是一种不易察觉的伤和痛。

  愿我们从迎春的故事里,不再嗟叹命运的不公,不再慨叹自身的囧境。

  而是抬起头,勇敢的争取,有力的捍卫,智慧的权衡。

  写到这里,眼前浮现一幕场景:

  春日里,一位姑娘肌肤微丰、腮凝新荔,独自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着茉莉花。

  此时的她,多么沉默,却又温暖可亲……

  作者 | 远山近水,个人公众号:远山近水读经典